顾方舟:糖丸爷爷的一生一事
2019-07-31   來源: 宁波经促会

顾方舟(1926-2019)浙江宁波人,医学科学家、病毒学家。

1948年底加入中国共产党

195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

1951年留学苏联

1955年获苏联医学科学院医学副博士学位

1957年正式转向脊髓灰质炎的研究

1960年带领团队试制成功我国头一批脊灰(Sabin型)活疫苗500万人份,并于1962年研制成功脊灰糖丸活疫苗

1964年底,正式调入中国医学科学院医学生物学研究所任副所长

1978年被任命为中国医学科学院副院长、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副校长

1984年,任院、校长。系中国免疫学会名誉理事长、英国内科学院(伦敦)院士、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等

1955年,一种怪病降临江苏南通,全市1680人突然瘫痪,大多为儿童,466人甚至死亡,病死率高达27.75%。怪病发展很快,几年时间蔓延到中国中西部。成为当时最严重的传染病,这种怪病,就是脊髓灰质炎,俗称小儿麻痹症!


顾方舟,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,用一颗好吃的“糖丸”,驱走了威胁几亿中国儿童生死的 “疫王”。


今年1月2日,“糖丸”爷爷走了,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他用这一颗甜甜的糖庇护了整整三代中国人。顾方舟与“糖丸”故事,要从一场变故说起……


1

被病毒侵略的童年

1926年,顾方舟出生在浙江宁波一个富裕之家。父亲顾国光在海关工作,收入颇丰。在顾方舟儿时的记忆中,父亲很是英俊,他总是穿着整洁干练的西装,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,胡子刮得干干净净。然而,一场不幸突然降临。

1930年,顾国光在一艘非洲来的货轮上做外勤时,一只酷似蚊子的小虫子咬了他一口,起初,他只是觉得叮咬处有点痒,谁知 几个月后,持续高烧不退。医生摇了摇头说:是黑热病。——曾在14世纪肆虐欧洲,导致欧洲1/3的人口死亡的传染病。

33岁的父亲撒手人寰,才只有5岁的顾方舟第一次对传染病有了切肤之痛。每每回忆起这段80多年前的往事,已经90高龄的顾方舟仍然会潸然泪下……

父亲去世后,留下四个年幼的儿子和一个还是孩童的弟弟。母亲周瑶琴虽是小学教师,但收入微薄,一家人很快陷入贫困。但周瑶琴是个坚强独立的女性,她独自扛下丧夫之痛。

为了养活5个孩子,她誓不改嫁,狠心将孩子送到母亲家中,隐瞒自己32岁的年龄,考入杭州助产护士学校。三年后,学成归来的周瑶琴带着一家人北上天津,在英租界开了一家接产诊所。她硬是靠着一个人白天黑夜不停地助产接生,供养几个孩子上学。孤儿寡母想在天津租界立足谈何容易,从记事起,顾方舟的世界便充满了同学的嘲笑、洋人的欺侮、警察的压榨……

有一天,几乎累到虚脱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说:“儿子,你要好好读书。长大了,你要当医生。当了医生,我们就不用求别人了。”那一刻,娘俩抱头痛哭,父亲的病故,母亲的嘱咐,让顾方舟从小埋下学医的种子。

1937年,日军全面侵华,天津很快沦陷,一时间尸骸纵横,满眼皆是残垣断壁。已经开始懂事的顾方舟,品尝到的是当亡国奴的滋味。祖国被侵略者践踏,他唯一能做的,只有抓紧时间好好学习。

1944年,顾方舟没有辜负母亲,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大学医学院医学系。开学典礼上,顾方舟站得笔直,他高举右拳,庄严的宣誓:无论至于何处,遇男或女,贵人及奴婢,我之唯一目的,为病人谋幸福……

2

留苏青年对疫病的宣战

在北大,一心想当医生的顾方舟,第一次从教授那里听说,当时的中国公共卫生事业有多落后,厕所沿街沿河而建,村落就垃圾遍地、臭气熏天。卫生环境的恶劣直接导致疾病的流行,每年“枉死之人”在600万左右,鼠疫、天花等传染病“无岁不盛行,无年不杀人”。教授常常讲着讲着就哽咽说不出话来,顾方舟十分震惊亦不敢相信的,却是真真切切、每时每刻发生在中国城市、乡村的事实。

顾方舟开始对自己做一名医生的理想产生了动摇。当医生一年才能救多少病人啊?如果人民不幸,生活在污泞的环境中,自己的医生做得再体面,能安心吗?他下定决心:做一名公共卫生学家,让更多的人活下去!从那个时候起,这个本想通过当医生改变命运的年轻人,开始把自己和国家的命运融为一体。

1947年,他参加了声势浩大的“反饥饿、反内战、反迫害”游行。1949年10月,顾方舟毫不犹豫地加入中国共产党。之后,顾方舟放弃留在北京,选择远在东北的大连卫生研究所,这里是新中国重要的疫苗生产基地,顾方舟主要从事痢疾的研究工作。朝鲜战争爆发后,他更主动要求奔赴现场,救治患痢疾的战士。可刚刚在前线战斗一个月,顾方舟突然收到一封加急电报,上面只有四个字:速回大连。

回去后他才知道,是国家选派他去苏联学习。1951年8月,顾方舟和375位留学生一起踏上了北京开往莫斯科的直达专列,汽笛一声长鸣,他的心一阵紧缩,看着站在月台上刚刚新婚五天的妻子李以菀渐远的身影,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,他舍不得妻子,但更牢记着周总理为他们送行时说的话:“你们每一个人出去学习,国内要花养活30个农民的钱,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学。”

在苏联,顾方舟一天学习十几个小时,常在昏暗的早晨就进了实验室,晚上干到十一二点。为了看懂世界医学尖端文献,他努力克服语言障碍,仅仅靠着几本简陋的参考书,就自学了俄语、英语、日语三种语言。

1955年,在苏联整整学了4年,取得副博士学位的顾方舟终于学成回国。也正是在1955年,脊髓灰质炎在中国集中爆发。

这种病对我们来说,可能稍显陌生,但对家里的老人们来说,这是一个噩梦般的名字。它的可怕之处在于,紧靠皮肤接触就能传染,而且主要对象是 7 岁以下的孩子。孩子感染这种病后,大都关节异常肿胀,四肢严重变形扭曲,直至终生瘫痪。不管是脚关节,膝关节,还是手臂,甚至是手掌,全部变形扭曲,患儿痛苦可见一斑。如果病毒侵犯的部位在延脑,那孩子就可能因此患有严重的智力障碍,甚至有生命危险。现在还能见到一些当年因患上小儿麻痹症,而终身残疾的老人。

有一次,一个妇女背着孩子,一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顾方舟走出来,就一把拉住他哭喊着:“大夫,你把我的孩子治好吧。他以后还得走路,还要当兵参加国家建设。”顾方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他看了看孩子,眼睛扑闪扑闪的,很是机灵,身子却瘫痪了。想到几万个孩子不是死就是残疾,自己却无能为力,顾方舟比孩子的母亲还悲痛还难过,几十年后,直到今天,顾老谈到当年没有能及时救治这些孩子时依然充满了内疚和自责,眼眶湿润。

可也在那一刻,他下定决心,一定要攻克脊灰!

1957年,他日夜奋战,到处寻找当时医务工作者不愿接触的患者粪便,用病原学和血清学的方法证明了I型为主的脊灰流行,这为后来攻克工作奠定了重要基础。然而1959年,疫情已经从南方传染到了中西部地区,中国当时最严重的公共防疫事件就是脊髓灰质炎。如果疫情不控制,后果不堪设想!顾方舟心急如焚。

1959年3月,卫生部派顾方舟等四人到苏联考察脊灰疫苗。但在当时,世界上对付脊灰病毒只有2种疫苗:一是美国Salk死疫苗,需要注射三次(每次高达5美元),这对财政拮据的中国来说,简直是难以承受。

第二种是活疫苗,当时,美国的Sabin教授用9000只猴子、150只猩猩进行研究,发现了脊灰病毒的致病机理,所制得的疫苗毒力低且稳定,获得了初步认可。但这种活疫苗风险极大,一旦发生毒力返祖,人就有会因为服用疫苗而得这种病,美国迟迟不批准活疫苗临床试验。无计可施的Sabin教授,把疫苗分送给世界各地的著名实验室,希望外国同行们能帮助他进行临床试验。其中,就有苏联,顾方舟隐约感到,活疫苗较死疫苗有更为广阔的应用前景,他必须立刻得到活疫苗的资料。可是,当时中苏关系趋于紧张,跟美国关系冷到冰点,从哪儿能拿到活疫苗样本呢?

3

疫苗之父们的艰难抉择:与子女一起试药

顾方舟开始在苏联寻找活疫苗的下落,令他十分惊讶的是,有活疫苗的苏联科学家不是别人,正是自己留学苏联期间的导师——丘马可夫教授。让顾方舟感动的是,恩师二话没说,就将活疫苗赠送了一些给他。可活疫苗需要冷藏保存,他立即决定:马上回国。

1959年9月,一辆火车从莫斯科出发开向中国。车上,一个年轻人守着行李箱,生怕稍有颠簸便弄碎了里面的玻璃容器。行李箱里,承载了中国千千万万家庭的希望。

888.jpg

回国后,他立即成立了研究小组,争分夺秒研究活疫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。他给227只猴子做了4500张病理切片,1959年年底,实验证明,在猕猴身上活疫苗安全可行。但是,这些疫苗在猴子身上试验成功,却不代表用在人身上就能成功。冒着有可能瘫痪甚至死亡的危险,顾方舟和同事们,亲自喝下了疫苗溶液,以身试药。可是,疫苗是要给孩子服用的,必须进行小儿人体试验,找谁的孩子进行试验呢?顾方舟思来想去,若不敢给自己孩子吃,凭什么给别人的孩子吃?想到这,他毅然作出了一个决定:瞒着妻子,让自己刚满月的儿子冒着瘫痪的风险,参加临床试验。

在顾方舟的感召下,研究所的科学家们也纷纷给自己的孩子服用了疫苗。这些初为人父母的年轻人们,用一种看似残酷的执着表达着对国家、对人民、对科学的爱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10天观察期过后,没有出现不良反应,证明这个疫苗确实是安全的,顾方舟和同事们喜极而泣!随即更大规模的II期试验开展,2000人,全部成功。最后III期扩大到450万人,北京上海等11座城市开展,可如何进行疫苗的大规模生产,成为摆在顾方舟面前更大的难题?

4

"糖丸爷爷"的守护和慈爱

1960年,顾方舟和同事们来到昆明,他们必须尽快在这荒郊野岭中建成生物研究所和疫苗生产线。研制生产出450万人份的活疫苗,完成疫苗最后的推广实验。

然而,困难超出顾方舟的想象,研究所建设之初,只能从这个山洞开始挖建。顾方舟干起了苦力,一袋水泥200斤,他扛起就走,有时为了给蔬菜施肥,他跳到化粪池中,山上没有冰箱,存不了疫苗,他每天把疫苗背到山下的肉制品厂冷藏,有时一天往返十多次。培养细胞需要恒温室,顾方舟和几名电工自己建。每天干重体力活,生活条件更是无比艰辛。大家衣着破烂,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,赶上三年困难时期,科学家们都是饿着肚子干活。

难以想象的是,仅仅9个月后,大楼拔地而起。面积达13700平方米的研究所(疫苗生产基地)终于建成了。而活疫苗生产的关键技术,在顾方舟和科研人员的反复实验研究中也一一被攻克。时间不等人,他们迅速地投入到了中国首批减活疫苗的批量生产。

与脊髓灰质炎真正的较量开始了。1960年到1961年,北京上海等11座城市,450万名孩子开始服用活疫苗,统统都见到了效果。疫苗93%的防疫率,更是让他和同事们欣喜不已。至此,中国脊髓灰质炎疫苗正式宣告成功!很快,1500万人份的疫苗生产任务完成,一箱箱疫苗通过飞机,火车、汽车运送到全国各地。

444.jpg

面对全国日益好转的疫情,顾方舟没有大意。疫苗需要冷藏保存农村和偏远地区怎么办?另外,疫苗是液体的味道苦,小孩很抵触。怎样才能制造出既方便运输又让小孩爱吃的疫苗呢?

一天,顾方舟看到三岁的儿子拿起桌上的糖果,他突然意识到:为什么不能把疫苗做成糖丸呢!这样,固体方便运输,小孩还爱吃。就这样,上亿中国儿童都吃过的“糖丸”正式诞生!

千万别小看了这颗糖丸,自1964年“脊灰”糖丸疫苗全国推广以来,“脊灰”的年平均发病率从1949年的十万分之4.06,下降到1993年的十万分之0.046,使数十万儿童免于致残。

1978年,这颗糖丸正式列入计划免疫,每个孩子都会吃到。40岁以下的中国人几乎都吃过这颗糖丸。顾方舟更是制定了脊灰活疫苗制造和检定规程,指导了50多亿人份疫苗的生产与检定。为我国消灭脊髓灰质炎提供了强大的物质保证。

1994年,中国最后一例脊灰病毒被消灭,1999年,已经73岁高龄的他亲手给孩子们喂糖丸。

2000年,“中国消灭脊髓灰质炎证实报告签字仪式”在卫生部举行,已经74岁的顾方舟作为代表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世卫组织宣布中国彻底消灭了脊灰野生病毒的传播,成为无脊灰国家!

555.jpg

即便“脊灰”被消灭,但顾方舟并没有放松。他常对学生们说:“脊灰病毒不是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,我们不能麻痹大意。”80多岁的顾老,还坚持在实验室指导学生们研发更好的疫苗。除了脊髓灰质疫苗,顾方舟还致力于推动我国将乙肝疫苗纳入儿童免疫接种的国家规划,为实现我国乙肝预防控制目标做出了特殊的贡献。

虽然长年奔波在全国各地,但顾方舟一直惦念着家乡。1998年6月6日,宁波大学医学院宣告成立,请来顾方舟等专家担任顾问。据宁波大学医学院执行院长周文华回忆,在宁波停留的几天里,顾教授的为人和对宁大医学院的办学建议给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。正是在他的提议下,宁大医学院沿袭了中国协和医科大学的科室设置——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是临床八年制,一届只招生60人左右。同时定下发展目标:建立起一个协和医科大学那样“小而美”的医学院。


本文摘自《天下宁波帮》第111期 07月刊


推薦